“……只要飲下此藥, 便可使紫清最愛你。”

黑影從黑袍裏取出一個黑陶瓶, 在他面前的少年一身白衣，身材纖瘦。他個兒不高，身量未完全展開，但緊束的腰帶卻將他的身段勾勒的幹凈利落，仿佛一把薄劍。

他的神色也如劍般帶著薄薄的寒氣……

到底是魔尊, 即便將有關魔尊的記憶完全封印, 到底不會因此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眼前那用高人一等的眼神冷冷的看著他的少年, 才是他更為熟悉的魔尊啊。

聽到黑影的話, 雪梨采摘花瓣的手指頓了一頓,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你知道上君為何如此喜歡你嗎？只因上君還在俗世的時候也曾養過一只白毛狐貍。」

「……不過是寵物罷了, 你以為上君在意你是男是女是公是母嗎？」

他知道那些人不過是嫉妒他……雖然這般想, 手指還是不自覺地將花瓣碾出了汁。他回過神來, 看著黑影的眼眸帶著一絲好笑：

“……這藥這麽靈？”

他的直覺告訴他, 眼前的黑影並不想加害於他，他也確實將他當成朋友。但是他也沒有忘記他是個魔修, 他可不會覺得他將紫清也一樣當成了朋友。

“自然。”黑影神色淡定。

“如果是你喝了這藥呢？”

“我心中並沒有傾慕的人，喝了大概也沒什麽用。”黑影道。

雪梨眼珠子轉了一轉：

“要是我喝了呢？”

“……那麽雪梨大人將會更加傾慕於紫清真人。”

雪梨若有所思地看著這藥瓶，看不出來他信了沒有，但是他既然問了, 想必已經動心：

“……可是紫清若對我無意, 那豈非喝了也白喝？”

“非也，”黑影都開始佩服自己瞎逼逼的能力，但他依然一臉淡定, “只要在喝的那一瞬，她想的只是你便成。所以雪梨大人最好在沒有其他人的時候，親眼看著紫清真人將藥飲下——你只要讓她在那一刻想不到其他人，只能想到你便好了。”

“……”

雪梨將藥收入懷中，卻作出不在意的樣子，“有趣，先收著也不妨。”

他臉上若無其事，心裏卻有一絲緊張……他自己偷偷試了這藥，發現吃了沒什麽毛病。而且，確實……他仿佛更加渴慕紫清上君了。

他想起紫清抱著他給他讀艷鬼小說，讀到那嬌艷的女鬼解開書生的衣衫，見他的裏衣已經被汗水打濕了，便嗤笑道：

「……怎麽才脫了件衣衫，就濕成了這個樣子。」

「公子……當真是“香汗淋漓”呢……」

她用她清風明月般的寡和聲音念這樣的句子，簡直叫他酥到腿軟。可是她還是當他是小狐貍，還當他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子，像以前那樣摸摸他的耳朵，揉揉他的肚子，只將他的顫抖當作了羞澀……

雪梨望著臥室中長發鋪垂的女子，他又變成了那個甜甜的雪梨。他走上前去捂住她的眼睛，惹她輕輕一笑：

“雪梨……”

她拉著他的手，他習慣性地順從那力道坐到她的腿上。

“……好不好看？”

他順著她的話扭頭一看，看到了各色的香脂。他眼前一亮，但隨即又暗淡下去。

“……這個最襯你。”

紫清用指腹點了點唇脂，望著雪梨道。

“……我、我又不是女孩子！”雪梨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了紫清一眼，不過很快他便興致盎然的道，“上君！我來幫你化唇妝吧！”

“好啊。”

盡管並不喜歡化妝，但紫清答應得一點也不勉強，她含笑的清水般的眸，註視著認真的將唇脂點在她唇上，然後小心地抹開的雪梨。

直看到他臉紅的僵住了。

簡直就像是被狐貍盯住了而渾身僵硬的小老鼠。

紫清握住他的手，湊近道：

“……我也幫你上唇狀，嗯？”

她沒有等他拒絕，便柔柔的將唇印在了他的唇上。溫熱的唇互相貼近，好像是吻在了牛奶上……而後疏忽分離。

雪梨眼睛瞪得像球兒那麽圓。

他又嗖的轉過身去，只露出一截粉色的耳朵。

“……上君，你現在……心裏在想著誰啊？”

紫清輕輕的笑了：

“你呢……”

“我、我新泡的茶，你要不要喝喝看？”

紫清在雪梨忐忑又期待的目光中接過他遞來的茶杯，茶杯上冒著絲白的煙氣，紫清的手端著那茶杯，杯中的茶水有一瞬間搖蕩出細微的波紋。

經歷過天劫邁入仙門的修真者，早已無大道並馳——是並馳，而非完全淩駕於其上。仙人既然可以隨時回到凡界，那麽為了維護自身世界不會因狂妄的仙人所毀滅，大道便催生出了一種可以克制仙人的草藥，名燒仙草。也喚作離魂草，顧名思義，此種草藥可使仙人神魂俱滅。

不過，既然這是仙人唯一的克星，那麽大多數仙人都會將其認清並銘記，以免有朝一日著了道。

……紫清還是這般溫和寡淡的笑著，將茶飲了：

“……很香。”

她道，腹內如刀割。

她看著雪梨激動而期盼的神色，想著伸手用袖子擦了擦他鬢發間沁出的微汗：

“……我叫清酒燉了梨湯，你去取來好不好？”

“好！”

雪梨眨了眨眼睛，跳到地上跑出去——無論紫清讓他做什麽，他都總是那麽快樂，那麽積極。

紫清望著雪梨的背影，手滑落下來，在腿上抖個不停。冷汗從她的玉白的額頭涔涔落下，但是她的神色依然是那麽平和，平和中帶著無法消退的蒼涼和寂寞。

她知道未來的那個他是想要她死的，可是既然現在的他還那麽在意她，她便不想要讓他傷心，讓他難受。

哪怕他很快便不再傷心，也不再難受……

雪梨腳下一個踉蹌，他突然感覺到身體裏有一股很可怕的能量在爆發。

他剛剛過肩的銀發瘋長起來，稚嫩的臉變得更堅硬也更邪美……

“紫清——！”

蒼梧山上的門人只聽得一陣如清嘯般的呼吼，這聲音聽起來響亮卻仿佛在很遠的地方。

人們面面相覷，心想：難道上君出什麽事了？隨即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恐怕世界毀滅了，上君也不會有什麽事吧。

雪梨跑了盞茶時間，忽而想起來瞬移術，他恨恨地一跺腳，一揚寬袖，如一道黑霧消散在了原地。

他已經想起了一切，包括曾經刻意遺忘的噩夢般的記憶。他以為他會恨的，他怎麽能不恨？

他曾設想要如何在成功之日嘲笑紫清一番，可是現在他卻想將自己的心挖出來，好叫它不要這樣痛苦，將他折磨……

“……紫清！”

他撲在那青衫落拓的女子身上，已然紅了眼眶。她的鬢已經灰白，白玉的面龐也出現了衰老的跡象，那永遠如泉水般清澈，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睛周圍，出現了細細的皺紋。她的衣襟已灑滿了血液。

“……不、不要……！”

她靜靜地凝望著他，好像第一次見到他似的。

她本來是那麽孤獨，那麽蒼涼，可是現在，她衰敗的眼睛裏浮現出來奇異的光芒。

雪梨哭噎著道：“……我不恨你，雖然你丟下了我，可是我一點也不恨你！”

他只是太痛苦……太痛苦！所以只能將她遺忘，所以只能折磨自己！可是他從來也沒恨過她……！

“……”

她的唇動了動，到底太痛，沒能發出聲音。但她還是笑了，輕輕地為他挽起耳鬢邊淩亂的長發。

紫清想起了年少時的月夜，守著老鼠洞等著捕獵的小狐貍，和蹲在樹枝上提著桃花酒的自己。

她想起了那時念過的一首詩：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閑人。一壺酒，一溪雲，一只狐。

長生不老，禦劍而行，移山煮海，乾坤在握……世人皆羨，卻並非她所求。

她只願此生無憾。

她終於還是找回了她的小狐貍。

盡管很快，他會再次忘記她，那是她這一生最後能做的法術……

她已無憾。

她的膚色已經青灰，她的皮膚也已經透明……

這謫仙般的人物，便要消散作了那隨風而去的塵埃……

“清歡……清歡……！”

雪梨慌亂地抱著懷中逐漸輕盈的身體……他該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他茫然地感覺著心中的火焰隨風忽滅……他的自己開始迷糊了……她是誰？為什麽看著她會讓我如此痛苦？

他低下頭，吻住了她冰冷的唇。

在他的身後，銀色的九尾華麗非凡。他只希望她所有的痛苦都由他來承受。

他身後的尾巴一根一根的消失……他的臉色蒼白無比，但是他還是緊緊的貼著她的唇，徒勞般消耗著自己的生命與修為……

尾巴只剩下一根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變成一只白毛小狐貍跌落在地。

他攤開四肢，金色的眼睛冒泡茫然地望著天空，以為自己已經死去……他已不敢去看她。

所以他只是呆呆地讓自己餓眼睛充滿淚水。

有一根細長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肚皮：

“……嘖，這誰家的狐貍啊，又蠢又臟的。”

他聽見了一聲清柔而慵懶的聲音，他只是兇巴巴地瞪著眼睛。

“……我要不要把他撿回去？算了，我還是去找一只更漂亮，更可愛嗯狐貍才好。”

她靠著椅子笑嘻嘻地說道。

他立刻爬起來，扭著屁股氣哼哼的走開，走得遠一些，再重重地趴下。

【餘下文字看下方！mua~】

作者有話要說：  。

“……哎呀！”她一拍自己的額頭，“我已經有一只狐貍了！我的狐貍去哪裏了？我又漂亮又可愛的小狐貍跑哪裏去了？”

她晃悠著站起來，顯然還很虛弱，神態卻像個浪過頭的紈絝找那躲貓貓的香粉女子般在臥室裏找起小狐貍來。

雪梨氣得把頭一扭，悶在了地上。

“找到了……”

就聽織物落地，繼而有一道清澈中帶著酥麻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我的小狐貍。”

他扭頭瞪她，一臉兇巴巴地哭起來。她只是沒心沒肺地笑著，給他擦眼淚，擦鼻涕。

再來一世，不作呼風喚雨的神，也不作萬鬼敬仰的魔，只與你歸去，作個閑人。

【end】

本來想寫嘿嘿嘿，但是太無聊了算了還是刪了……這篇寫得太長了，不盡如人意，我給自己打60分_(:3」∠)_再加10分同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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